狱卒们在梁王抱着刘彭离的尸首痛哭时便已退出, 然后令梁王的家仆进去给刘彭离收拾,顺带将刘彭离被梁王绞杀的消息传至御前。
彼时的刘启正与刘瑞讨论吴王是否会狗急跳墙。听到密探传来梁王已将刘彭离绞杀的消息,刘启也是沉默了会儿, 随即说道:“既然梁王已经处死那孽种,朕也没法再苛责什么。”
刘瑞的眼皮子跳了下, 压着怒火问道:“父皇这是要息事宁人?”
“不然呢?为了一个孽种而除掉自己的亲兄弟吗?”刘启以为刘瑞是对他处置梁王的结果有所不满,但又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大像是心胸狭隘之人,于是问道:“你有何高见就直说,没必要在结果已定的事情上阴阳怪气。”
“既然父皇不怪罪,那儿臣就直言了。”等的就是这句话的刘瑞成功地让刘启停下喝茶的动作:“刘彭离既由其父所杀, 那便是民间所说的清理门户。”
刘瑞瞄了眼刘启的表情, 见他没有动怒后继续说道:“《诗经.大雅》云:无念尔祖,聿修厥德。”
“今刘彭离犯大恶, 致使太后先帝因此蒙羞。故梁王杀子,一为孝,二为忠, 三为德, 四为明。”刘瑞将梁王高高架起后又顺理成章道:“是以被清理门户的大恶之人……该以何种方式下葬?”
刘启没有回话。
于是刘瑞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:“刘彭离是先被废为庶人,再被梁王叔所杀, 按理是不能享受彻侯的待遇下葬。”
“你要将刘彭离挫骨扬灰, 扔进荒郊野外里随便一埋?”刘启真是被刘瑞的话给气笑了, 但是看后者的态度并非是随口一说,而是很认真地表示他那牲口般的堂兄弟就值这个下场:“你可真狠呐!”
“比不过堂兄滥杀无辜。”刘瑞像是没听到刘启的讽刺, 继续说道:“儿臣自认为不是好人, 但也不会拿素未谋面之人的性命取乐。”
“今斩刘彭离, 只是除掉宗室一蛀虫, 并不能打醒那些嚣张跋扈, 视黔首于无物的宗室。”刘瑞上前拱手道:“父皇杀刘定国和刘戊以正宗室之规范,可因二者与关中的血缘甚远,干得又是惊世骇俗之事,故未震慑嗜杀成性如刘彭离之人。”
“而今刘彭离虽死,于梁王和太后而言是以宗亲之命来替汉室挽尊,是因阳陵县的大火而瞒不下去才有的不得已之举……”刘瑞吸了口气,手心发汗地说出剩下的几句话:“是以宗室……会因刘彭离之事而得到教训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刘彭离死后,是否还有恶行满满的宗亲贵胄如刘彭离般败坏刘家的名声?”刘瑞说罢便重重磕下,语气坚定道:“宗亲之行若不牵扯他人,何故有连坐之罪?即便无连坐之罪,世人又为何论家风学风?还要将儿女,弟子的言行与其父其师扯在一起?”不还是坏人坏一窝的连坐说法吗?
别说是古代,就连现代也是一看德行,二看能耐。
群体思维真是把双刃剑。
一方面有愚民困民,一坏坏一窝的助纣为虐之嫌,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本该发生的恶行,让统治者以最少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治安效益。
刘启不否认刘瑞的话是正确的,但是被他这么一挑也有点不爽:“哼!你身边那么多儒生,倒是没把《孝经》多读几遍,竟然都敢教训你阿父了。”
“这不是阿父心胸宽阔,非常人所能及尔。”刘瑞适时讨好道:“一般人哪像我们父子间亲密无间。”
“哼!也就是你阿父有这容纳逆子的心胸。”别看刘启总爱打击儿子的自信心,但是对于刘瑞这个儿子,他还是骄傲且自豪的。
因为先帝这脉本就是阴差阳错地继承大位,加上刘启少时也是跟着恨铁不成钢的先帝学习如何治国,如何当个好皇帝,所以对于教子和被儿子教育这事,他还是接受良好的——前提是这个儿子没有谋逆之心,而且是个比较出色的儿子。
斥责过后的刘启挥挥手,让宦官令把刘瑞给扶起来:“你的意思朕明白。”
“如若朕有此子,一定会处弃市之刑,也懒得为其收尸。”刘启在儿子离开前故意说道:“可他不是朕的儿子,所以很麻烦,更不能由朕来处置他……你明白吗?”
“诺。”刘瑞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,结果在起身时听见上头一阵叹息:“光是明白还不够,得记得以后该怎么做。”
刘瑞瞳孔震惊,但还是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,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:“你的那几个兄弟是什么德行,朕心里有数,你心里也有数……”
提到这事,刘启就头疼。
非常头疼。
同时也很大男子主义地把锅甩给后妃和派去的老师:“称得上有德有才的也就那么几个,可偏偏有德有才的不是摊上个脑子不清的阿母,就是跟你不太熟稔。”
“刘德刘非还有刘发都是可以担事的,而刘越虽年纪尚小,但也看得出是恭敬收礼的人,倒像是刘德的同胞弟弟。”刘启按了下额头,撑着头痛继续说道:“刘寄和刘越都是在你阿母膝下长大的,虽不如刘越好学,但胜在听话,而且和刘胜刘余一样……够蠢。”
刘瑞的眼皮子跳了下,听出上头传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。
“不过跟又毒又蠢相比,够蠢还不是最要命的,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幸运。”刘启睁开浑浊的眼睛,但脑子却是分外清醒:“刘彭祖和刘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。”
“朕在时他们能做出恭顺有礼的样子,可朕一旦去了,你虽能压制他们,但是一个手足相残的大义砸下来会让你变得束手束脚。”
这是要替他清除荆棘的意思。
虽然不信老刘家里会有单纯的父子情,但是在这一刻,刘瑞是真的感动了,忍不住鼻子一吸道:“儿子……谢阿父的一番苦心。”
可谁料刘启并不领会,而是摆出被恶心到的厌烦之情:“讲屁话没用,你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能干得很好。”
“诺。”想想已经如瓮中之鳖的刘濞,刘瑞收起那丝丝的感动之情,信心满满道:“儿臣一定不负陛下的期待,替陛下铲除心腹大患。”
末了便行礼而去。
可谁料刘启又是叫住决定回去搞事的刘瑞,而且语气较之刚才愈发严厉: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”
“若无传承,何来祭祀?”
“可是儿臣……”
“你大父虚岁十六便有五子,你阿父未及冠礼也有数子……”也是从少年过来的刘启不紧不慢地威胁道:“你喜欢谁朕并不在意。”
“但是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不顾延续之大事……”
“那朕就要考虑下卫家的未来,以及北宫的未来了。”当然,不到万不得已,刘启是不会换掉已立的太子的。可刘瑞这副膝下空空的模样真的很让宫里的薄姬与薄皇后焦急,然后把焦虑之风吹到刘启这儿。
“诺。”想着这次出行应能拖上几日的刘瑞犹豫着要不要把卫穆儿带上。
因为看刘启的架势,他是真怕对方趁他离京时把卫穆儿给咔嚓掉,导致刘瑞好几年的积蓄都付之东流。
而要是把卫穆儿带上。
“嘶……”刘瑞在回宫的马车上烦得要命,最后还是把卫穆儿连同卫青姐弟一并带走。美其名曰太子出行必须得有人陪同,然后点了张汤颜异并一众小官出门办事,留下以文党,汲黯为首的官吏们看家。
然后不出意外地在准备离开时看到了那个男人——因为卫绾被升为奉常而被扔回中郎将之位的郅都。
“说起来,郅公在中郎将之位上也算呆了十几年吧!”虽说是保护皇帝的极近之位,但离九卿终究差了半口气,所以郅都……真是如未老的李广般岂是一个惨字了得。
面对刘瑞的揶揄,郅都仍是面无表情道:“食君之禄,未敢抱怨。”
彼时担任郅都上司的郎中令周仁是刘启为太子的舍人,说是刘启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。所以除非是刘启死了,否则让郅都取代周仁为郎中令无疑是痴人说梦。
至于在卫尉卿之上卫尉则是由李广和程不识担任。
卫尉掌管守护皇宫的南君。
而李广是名将李信之后,虽然继承了李信的倒霉运气,但也继承了家传的打仗天赋。至于程不识……虽说是程姬的亲戚,但却是刘启一手提拔的,对刘启忠心耿耿。
如若让郅都一没有战功的酷吏取代李广和程不识是痴人说梦……
但要是郅都有了平定叛乱的战功……
刘瑞摸了摸下巴,眼神变得晦暗不明。
程不识是以治军严谨,甚少失败而闻名的将领。后世曾言:真打仗,宁可学程不识,不可学李广。
但这样的名将有个致命的缺点——他是程姬的亲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