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邦看了看忍不住咧嘴大笑的樊哙,全无爵位低了小弟一等的妒忌之心。
因为他知道,樊哙的军功是拿命换来的,先登之功,在场将军唯有其一人得到,还得了七次!樊哙是解放魏国战争中战功最大的。
廉颇升六等,七等爵公大夫,得每月肉百斤。
老将从长安君府的门客升为国尉,和刘邦、樊哙处境一样,寸功未立。虽然从前声名显赫,但入了秦国爵位就必须从一等开始升。
这次作战,老将中规中矩,远不如樊哙七次先登显眼。
“屠睢。”
二皇帝声音有些冷。
“臣在!”
被放到最后一个,屠睢有些迫不及待,兴奋大声应下,并没有听出二皇帝微变的语气。
“爵降一等,为十四等爵右更,无赏。”
“……啊?”
屠睢茫然不解,他的军功比不上樊哙,可怎么也能和赵佗、任嚣相比啊,怎么不升还罚了?
“你杀的人太多了,你没有给他们投降的机会。”
二皇帝注视着屠睢眼睛。
这位杀性比樊哙这个屠夫将军还重的将军皱起了眉头。
“陛下,睢皆是按照军令行事。”
屠睢这一路杀人多归多,但确确实实是没杀过一个降卒,百姓。只是破城的时候别的将军都暂停进攻,要所有传令兵高喊好久“降者不杀。”
屠睢这位将军不,他攻势不停,只让喊一声,这并不违背二皇帝下的军令。
二皇帝微眯双眼,笑着看向诸将。
“诸君以为呢?”
诸将不言,连刘邦都低下脑袋没有说话,不说话就是反对。
军功就是军功,要严格按照制度走,不能凭着皇帝心意,这件事和每一个武将都息息相关,关乎到切身利益。
今日二皇帝以杀人太多这个理由不给屠睢军功,来日就能以其他理由不给诸将军功,这个头不能开。
即便他们心中对屠睢吃相如此难看也颇有怨言,就你会钻空子?
秦国军功,杀敌数目多少占一大比。
“朕明白了。”
嬴成蟜呵呵笑着。
“是朕的不是,朕说错了,屠睢。”
屠睢不复兴奋,虽然他知道自己占理,但还是心中突突,只能硬着头皮道:
“臣在。”
二皇帝淡淡道:
“爵升一等,十六等大上造,无赏。”
爵位是军功升上去的,有定式,不可动。可赏赐是皇帝本人意愿,没有规定。
“……诺。”
屠睢应道。
明明得到了应得的军功,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喜色,他突然有种将军功还回去,自降一等爵的冲动。
将军升爵的时候需要严格战功,降爵的时候,可多是凭借皇帝心意。
今天他升上来了,会不会明天就因为左脚先行而降了?
诸将本来有些僵硬的脸色全都自然了,他们要求不高,论功行赏就好。
嬴成蟜走到屠睢身前,眯眼笑道:
“放心,朕不会动你的爵位,朕没有那么下作。”
小心思被看破的嗜杀将军急忙摇头。
“臣不敢!”
“按《秦律》办事,朕也不能例外,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!”
嬴成蟜笑容敛去,声音转冷。
“《秦律》规定不能克扣军功,但没有指名道姓要你屠睢打仗罢?”
屠睢脸色煞白,开口欲辩还未言。
二皇帝不给机会,指着帐帘,冷光从眯缝的眸子里射出来,道:
“收拾私物,回咸阳去。”
刚解放魏国,后续还有许多仗要打,正是用人之际,此时被调回咸阳,无疑是为二皇帝所弃。
六国造反是千载难逢的战事,这次对贵族斩尽杀绝,釜底抽薪,不会再有反复。要一个将军远离这重大战役,往后哪里还有这么大的仗打?再升就难了。
屠睢追悔莫及,亡羊补牢,连忙哀求道:
“陛下,屠睢自愿降爵!降两等!”
后续大仗还有许多,得到的战功足以将今日丢掉的补回来。
二皇帝厉声吐字。
“滚!”
屠睢呆在原地,在二皇帝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中缓缓向外走,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。
他走的慢极了,希望诸将有人能替他说一句,希望二皇帝能叫住他。
他求救地看向关系最好的任嚣,老成持重的任嚣微微摇头,表明救不了。
这位年岁仅次于廉颇的将军一是怕将自己也搭进去,二是给出战功的二皇帝,此刻所做所为完全符合规则,这事确实是屠睢先钻营。
屠睢绝望了。
站在大帐门口,手扶着帐帘,他脚似有千斤重。
“朕若是你,便乞骸骨。”
苦等的二皇帝声音终于传来,却不是屠睢想要的语言。
“朕在位一日,便不会以你为将,也会要秦三世不得以你为将,你要等秦四世乎?”
帐帘抖动如蚊蝇翅膀,屠睢转过身,面朝好似不屑以正脸看他的二皇帝,悔不当初地道:
“罪臣不乞骸骨,不等四世,罪臣只等陛下,等陛下稍稍气消,给罪臣一个机会。”
言毕,这位解放魏国一战中,杀人最多的将军又等了片刻,满脸颓废地走出了大帐,走出了出征武将行列。
终屠睢一生,再没打过一次仗,以第十六等爵大上造,郁郁而终。
帐内落针可闻,一片肃静。
降将韩信眼观鼻,鼻观心,出气极缓,第一次看到二皇帝如此一面的他又有些被吓到了。
“你们的战功朕不会克扣,朕遵守《秦律》,无论何时,这是你们的底线,朕尊重。
“但你们也要尊重朕,朕相信,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朕想要做什么,朕不希望再有屠睢这样的事发生。
“你们能钻空子,朕比你们更能钻空子。谁不按照朕的心意行事,朕就要谁再也打不了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