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上是两碗药膳粥,正如戚安宛所吩咐的那样。
听到庭院树下传来的动静,戚安宛不动声色地将小瓷瓶的塞子重新塞上,放去长袖中的暗袋,再把两颗药丸迅速溶于粥中,转瞬便不见了踪影。
最后,换了粥碗的位置。
做完了这一切,良久,那熟悉的脚步声才由远及近。
戚安宛抬眸,看见赵月秋于她对面从容落坐,顺顺当当的把书放在桌上,眼神清明如旧,眉宇间不见半分勉强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,旁若无人的吃起粥来。
于是,做好了一切假设,以为赵月秋会就此崩溃的戚安宛反而懵了。
好一会儿后,戚安宛翼翼小心的问道:“夫人,那本书,你可看了?”
说着,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变移向了矮桌上的书籍,带着几分浅淡的不确定。
若是没看,昨夜这人为何会深夜而至?
若是看了,眼下这人怎能如此的平静?
很快,咽下嘴里的食物,赵月秋垂着眼眸,漫不经心的颔首,解答道:“看了。”
听闻此话,戚安宛更加迷茫困惑。
她不由得再问:“夫人难道不觉得,其中的情节很是熟悉吗?”
“确实很熟悉。”赵月秋掀开眼眸,情绪不明的看了戚安宛一眼,不待后者开口,一边手持小勺在碗中轻轻转动,一边带着几分自嘲,自顾自的说道:“其中许多,要么是我听说过的,要么是我亲身经历过的,又怎能不熟悉。”
话音刚落,愣怔中,戚安宛手下意识松开,小勺落入碗中,砸出了小小的凹陷。
相比她的不平静,被欺瞒了近乎一辈子的赵月秋却早早的平复了心绪,并无太大的反应。
谁也不知道昨夜赵月秋经历了怎样纠结的心路历程,可一夜过去,那些烦恼仿佛也随之一同消散。
须臾,戚安宛轻咬了咬唇,低声问道:“夫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?”
“如果是指书上的内容,那么公主想说的,我都已经知晓了。”赵月秋从小就聪慧,又怎会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?
所有的秘密都倾注于书中。
那个人的真实身份……还有那个人不能与旁人言道的无可奈何,皆在书中。
早已做好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戚安宛不明所以:“……为何夫人一点也没有被欺骗之后的愤怒?”
“旧人已逝,往事便随旧人消散,先不说我不愤怒,就说我便再是愤怒,难不成还能将那人从坟墓中挖出来,鞭尸泄愤?”
“倒也不必这般狠。”戚安宛不敢直视赵月秋的双眼,更是恨不得直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:“往事既然已经随风散,何须再困住自己。”
赵月秋继续慢慢吃着,神色间没有任何异常:“那公主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?”
“……我以为,夫人会怒不可遏。”
戚安宛委婉道:“任由是谁,历经滔天谎言,恐都会容易失控。”
“公主小看我了。”赵月秋弯唇,轻轻一笑,云淡风轻:“这几十年来,我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瞧过,又怎会因为这点事失控?书上写的,不过是皇室隐藏多年的秘密罢了。”
“夫人不难过?”
“难过。”赵月秋并不说谎,干脆直言相告:“我不是圣人,当然会难过,可相比之下,我却更加的佩服你父皇,如此,那些许的难过,好像也就不值一提了。”
戚安宛张了张嘴:“那夫人可会后悔?”
赵月秋:“后悔什么?”
戚安宛顿了顿:“后悔爱慕我的父皇整整数十年,还为了一个骗子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。”
“我为何要后悔?”
即使心底泛着密密麻麻的轻疼,可在关于‘会不会后悔’这个问题上,赵月秋依旧能毫不犹豫的摇头,不仅是在告诉戚安宛,更像是告知世间所有人。
“我不后悔,因为我爱之人,是世上最美好的人,只不过,世间无十全十美,而世事又总是弄人,我爱慕的那个她,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,恰好不能爱我罢了。”
说到这儿,赵月秋笑意更深,她认认真真的与戚安宛道:“你若是非要答案,我便给你,字字肺腑,绝无假意。”
戚安宛垂眸,第一次用了敬语:“夫人,此事,是父皇对不住您。”
不娶何撩。
若不是当初母亲先对一品夫人抛出了橄榄枝,给了她无畏的希望,她又怎会深陷毫无结果的泥潭?
说到底,是母亲先错了。
母亲本想利用一品夫人一时,可一品夫人却心甘情愿的让母亲利用了一生。
戚安宛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。
然而,赵月秋笑的很坦然:“公主不必自责,说起来,我还要感谢公主,是公主让我知道,并不是那个人不爱我,而是那个人不能爱我。”
虽是一字之差,可其意天差地别。
若戚长容生来便是货真价实的男儿,又怎会对赵月秋没有半分动心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