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后,颜异的注意力便从高中状元的喜悦,迅速转移到了日后之事上。
“可要老奴亲去,邀那主父偃与宴?”
正朝院内走着,身旁老仆稍显突兀的一声发问,只惹得颜异脚下一顿。
侧身看了看老忠仆,又暗下思虑片刻,才稍叹口气,再含笑摇摇头。
“不必。”
“送份中规中矩的贺礼便是。”
“往后,也不必与之深交,只肖面上过得去便是。”
“毕竟再怎么睚眦必报,也不过是个治纵横的······”
···
“诶,对了。”
“倒是那朱买臣,可以送封请帖。”
“此人虽出身贫微,又是自学成才,但也终归是治《诗》。”
“同是儒士,彼此关切一些,也不会惹来什么非议。”
·
考举泛起的涟漪,以长安为中心,只在短短数月之内,便席卷了大江南北。
八千多个文化人齐聚长安,参加一场以文学素养为考查目标的文考,成为了天下各地风靡一时的话谈。
自然,名列前茅的那几位杰出者,也在极端的时间内,便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日之星。
只是在长安,在大汉天下权利中心,这几个人所受到的关注度,可谓远胜于其他任何地方,乃至于其他所有地方的总和。
“金榜甲一,便定为状元吧。”
“甲二榜眼,甲三探花。”
“往后的,便都统称进士。”
未央宫,宣室殿。
正式为考举头三甲定下称号,并借此透露出‘以考举为常态’的政治意图,看着殿内的公卿百官,刘胜也总算是长松了空气。
考举,总算是结束了。
总算是顺顺利利,没有闹出任何幺蛾子,便得以落幕。
接下来,长安朝堂要做的,就是让着五千多个通过考举的合格知识分子,为汉室发挥自己所有的价值。
而刘胜的关注点,却并非是这五千多人的去处······
“先前,交代丞相的事,如何了?”
一声轻询,丞相刘舍应声走出班列,将一摞白纸捧于胸前。
“禀奏陛下。”
“此次考举,参考者八千五百余,去处功侯、贵戚家中子侄,余共计八千三百六十四。”
“其中,籍关东、汉中、巴蜀地方郡国者,又五千八百一十九。”
“借此次考举,应考士子至相府录名之机,臣已得此‘文士簿’一。”
“其所录者,乃此次考举八千三百六十四人之姓、氏、名、字、籍、居,又家中父母双亲、妻儿老幼,及所学、师承。”
满面唤醒的汇报出工作成果,并毫不迟疑的将成果递上前,交由宦者令供刘胜揽阅,刘舍便含笑回到自己的朝臣班列首席,怡然自得的捋起了颌下髯须。
而在殿内,看着那厚厚一摞白纸,公卿百官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终是惊疑不定的各自低下头去。
——侠以武犯禁,儒以文乱法。
这句出自法家先贤:韩非子之口的旷世名言,其实正好说到了封建王朝的两大不稳定因素。
拥有武装力量的褐色会组织,以及掌握舆论的文人知识分子。
其中,前者会对社会治安、道德风气,乃至涩会稳定造成重大隐患;
后者则会凭借自己掌握的舆论,而对涩会思想、价值观造成威胁。
所以,可以说一个封建政权,要想解决内部大部分琐碎的问题,最好的办法,就是解决这两个群体。
要么消灭,要么控制。
具体到如今汉室,在过去,对游侠和文人士大夫采取的态度,可以说是截然相反。
——对游侠喊打喊杀,却又因为‘舆论’‘涩会影响’等原因,而在具体的桉例中瞻前顾后;
对文人士大夫求贤若渴,却在大多数时候被漠视。
比如太祖高皇帝年间,曾有四位秦博士隐居商山,为世人称之为:商山四皓。
秦一统天下,总共才从普天之下凑到七十个博士,一下就有其中四个‘下落明了’,时天下人自是恨不能人人都亲自前去拜会。
只不过,这四位老先生心高气傲,又尤其彼时‘篡秦’的太祖刘邦,于是便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刘邦的征辟。
一直到后来,吕太后威逼利诱留侯张良,逼张良靠自己的人脉将这四人请来,为深受刘如意威胁的储君太子,也就是孝惠皇帝刘盈站台,这四位老先生才总算钻出了商山。
类似的例子,在过去几十年也绝非孤立。
——太宗皇帝年间,献出自己藏在墙垣之中的《尚书》,并最终由晁错前去得授的济南伏生;
——先帝年间,屡屡拒绝征辟,甚至为了不被前去征辟的天子使者打扰,而决定周游天下的《易》学当代大家:司马季主。
甚至于现在,都还有许多‘隐士’藏在天下各地的深山老林,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,却也不忘三不五时同身边人骂上两声:汉得国不正!
对于这些个名震天下的老学阀,老刘家的皇帝们是打不敢打、骂不敢骂,被人隔着千万里喷一脸唾沫,也得好声好气接着。
简直讨厌极了~
现在好了;
刘胜已经借着这次考举,而将天下大部分新鲜血液的信息,掌握在了自己手里。
而这些人,都是有老师的······
“召状元颜异、榜眼郑当时、探花朱买臣入殿觐见。”
搞定了悬在刘汉社稷头顶上的一个重大隐患,刘胜自也是一阵神清气爽。
如是道出一语,便含笑坐回了御榻之上,为这一场必将垂名青史的奏对,而调整起了自己的姿态。
不多时,各自身着学派代表性服装的三位年轻人,便在奉常礼官的引领下走入殿中。
一板一眼做足礼数,便齐齐对刘胜一叩首。
“济南颜异\/荥阳郑当时\/会稽朱买臣,参见陛下~”
“惟愿吾皇千秋万代,长乐未央~”
“——免礼。”
君臣见过礼,按照往常,天子召见名士的官吏,自便该是奏对缓解。
——天子以天下大势,或国朝大政为主,问出类似‘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’‘这个情况该怎么对待’之类的问题。
但还不等开口提问,刘胜便发现本次科举的状元郎,好像在这君臣奏对的关键时刻走神了?
“嗯?”
稍皱皱眉,循着颜异的视线移动着目光;
当看到朝臣班列,紧坐于廷尉赵禹身后的张汤,刘胜本还带有些许疑惑地面庞之上,也终是涌上一抹了然之色······